“我是中國第一個寫性的,第一個寫饑餓的,第一個寫城市改革的,第一個寫中學生早戀的,第一個寫勞改隊的……”一生坎坷的著名作家張賢亮曾這樣評價自己的小說。9月27日,張賢亮在銀川去世,享年78歲。
張賢亮祖籍江蘇,19歲因抒情詩《大風歌》被打成右派”,在西北“勞動改造”22年。他的小說《靈與肉》寫出一代知識分子的苦難——“他找到了棲身之地,像初生的耶穌一樣睡在狹窄的馬槽里,凄涼的月光灑在他孤寂的身上……抱著瘦骨嶙峋的馬頭失聲痛哭”。作品中主人公許靈均拒絕隨父出國,展示了知識分子的孤傲和家國情懷。他一生寫了24部作品,《綠化樹》、《男人的一半是女人》、《靈與肉》等作品暢銷一時,在改革開放之初涉及小說禁地,并影響了一代人,其影響一直至今。
作家北村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說:“張賢亮是那一代作家中真正影響我的人。只有他,從本質上繼承了俄蘇文學中卓越的現實主義傳統,并與同代作家對苦難簡單控訴和復制經歷不同。其以驚人的還原經驗和細節刻畫能力,對苦難中的人們進行了‘中間價值意義上’的手術刀式的性格剖析和歷史分析,有時幾乎到達對人類本能和道德沖突的終極價值深度”。
在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后,作家馮驥才老淚縱橫。崔永元則在微博中以自己的崔氏幽默寫道:“天堂中沒有流氓,您可以放聲歌唱”。
張賢亮的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:1936年出生在大富之家,1957年被劃為“右派”,43歲才開始文學家的生涯。而他的文學生涯也始于偶然。張賢亮曾經回憶說,他寫小說之前,一直試圖給《紅旗》雜志投政論稿,但總不被發表。于是有個朋友勸他:中國哪有什么政治經濟學,不過是“農業學大寨,工業學大慶”而已。你何不寫寫文學作品,引起人們注意,好讓農場盡快解決你的身份問題?張賢亮果然一晚上寫了一篇4000字的小說——《四封信》,投寄給《朔方》!端贩健泛芸炀鸵灶^條位置把這篇小說發表了。從此,張賢亮走上了創作之路。
張賢亮小說中的關鍵詞是“饑餓”、“性”,是“欲望”。他描述“欲望”背后的人性、權力和政治,以及社會與人性的沖突關系。他也曾說自己是專門“販賣荒涼”的。
他說:“一個人在青年時期的一小段對于他有強烈影響的經歷,他神經上受到的某種巨大的震撼,甚至能決定他一生中的心理狀態,使他成為某一種特定精神類型的人。這和那個人所抱的世界觀和政治觀點無關”。
上世紀90年代以后,張賢亮的身份不只是作家。他創建了“西部影視城”。有人稱他“可能是中國作家中最會做生意的人,也可能是中國商人里最會寫小說的人”。
張賢亮曾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多次采訪,很以自己傾力創辦“西部影視城”為自豪。他笑說,王蒙當文化部部長的時候,有一次來銀川看他,想請他出任《人民文學》雜志的主編,但來了一看他的狀態,就覺得不大可能,后來也沒有再提及此事。
“經常有人問我為什么選擇在銀川生活?”他說:“這完全是因為我年輕時無法選擇——19歲開始勞改,一待就是22年,自然就習慣了。重獲自由后去過很多地方,美國呀法國呀,多繁華的地方都體驗過了,但覺得只有在這里才安心,所以把它叫‘安心福地’。安心是非常重要的。所以,在我居住的小土屋內,掛著 ‘安心福地’4個字”。
2001年,他應邀給北京大學MBA班的企業家講課時,說過這樣一段話:“要知道,我的企業在西部,西部有西部的特點,尤其是西部貧困地區人們的思想還顯保守、觀念落后,普通的勞動者的受教育程度低,所以不能完全照搬西方經濟管理的經驗。在西部,也許企業的管理者要解決的恰恰是一些初級的問題”。
張賢亮很坦率:名人效應固然很重要,可靠它辦企業是不可能的。創業9年,張賢亮感觸最深的就是西部人才的匱乏!拔夷抢镒钊钡木褪荕BA的人才。同學們,到西部去創業吧,西部太需要你們了!”
盡管經商很成功,但張賢亮晚年文學創作并無力作。他創辦的鎮北堡西部影視城非常成功,如今這一國家5A級景區成了寧夏最重要的旅游景點之一,門票年收入就近億元。
2010年,74歲的張賢亮發表了描寫未來精子危機的長篇小說《壹億陸》,以未來世界中人類遭遇精子危機為主題,描寫了社會各方人士為爭奪某個優異“人種”展開一場爭奪戰。文章一發表,便引起極大爭議。有人指責他的小說太荒誕。
對于張賢亮近年的小說,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陳曉明曾公開發表看法,“這個我得實話實說,他不太抓得住時代的根本問題。他晚年的創作還是有點不太跟得上這個時代的文學發展的變化”。
幾年前,張賢亮曾對外宣布,他已寫就一部關于五代人家族史的長篇小說,一直放著,反復修改!罢f實話,我挺擔心讀者對我有過高的期望,這部小說發表出版會讓他們失望。因為現在的讀者的趣味已經被電影、電視劇改變了,他們能夠安靜地坐下來看一部和現實無關的小說嗎?”
他說,自己寫小說不再對故事、情節感興趣,而是對人的命運、對人的生命現象感興趣。而這樣的內容更適合寫哲學論文,很難把它處理成小說!拔业睦щy就在這個地方”。
若干年前,張賢亮在論述傷痕文學時,曾說過這樣一段話:“一直身在福中、沒有傷痕的人來看,當然會以為作家是在無病呻吟。然而,風格、基調、色彩方面的問題,實際上就是作家本身精神傷痕的表現。遺憾的是,有精神傷痕的作家在我們這里的確是太多了。那么怎么辦呢?我在這里想高喊一句:再給我們一段愈合的時間吧!到時我們會唱出夜鶯般的歌”。
如今,他卻帶著“夜鶯般的歌”離去了。在他的微博上留下了這樣一首勵志詩:“眾生孰判重與輕,名望身份難依憑。草芥懷有凌云志,彈扣即響金石聲”。